迪拜风貌的变化,嫁到当地6年、本身从事贸易的华人良轩有一番观察。过去搭着贸易便车,约莫20万华人留在迪拜的老城区Deira,新生代则聚集在较新颖的商业区,试图融入当地社会。然而2020年年底,迪拜周遭却出现了一批与众不同的面孔。良轩观察这些人表示:「大概4、5个月前,我发觉社区突然多了很多不太讲英文、不喜欢与人交涉、神秘感很重的华人;照理来说,遇到同样语言的人通常比较好奇、会多聊几句,但这些新搬来的华人几乎不理会我的攀谈」。
随着这些神秘面孔的进驻,整个阿联的华人Facebook社群里也多了不少关于资讯业的招聘讯息。业主多半是标榜高薪、环境佳的「金融公司」,职缺从客服专员到软体工程师都有,月薪多以人民币计算,落在人民币1至3万元不等,红利与条件诱人,只是鲜少提及「博彩」两字。在良轩眼里,这些廿岁出头的年轻华人参杂了中国人、台湾人、马来西亚人,他们总是由巴士接送集体进出,与过去十多年来外派迪拜的族群显得十分不同,他们更为谨慎、封闭又独树一格。
从中国台湾来的陈米森(非真名)也是近期才移居迪拜的年轻人,他和近期到迪拜工作的中国人一样沉默,几乎只用简短的英文与其他人对话,在迪拜只有英文绰号而没有本名。他说:「在这即便同是同乡也不能信,你也不能问别人的全名或是出身,这是禁忌」。卅多岁的陈米森曾在亚洲各国游历,他表示这些「潜规则」基本上是从菲律宾传过来的,那是「菠菜圈」的习惯。
早在2017年初,他就只身一人前往马尼拉,在线上博彩业尚未被菲律宾政府纳管前,成为早期当地少见的中国台湾藉员工,为来自中国内地的老板设计游戏网站介面与策划各种在线活动,吸引中国玩家试手气。2017年至2019年期间,在线博彩业年年成长,带动菲律宾经济成长率向上窜升,像陈米森一样的元老级员工也很快获得公司拔擢,不过随着更多人力进驻,博彩这块本就很「灰产」的产业变得更加混乱。
陈米森说,在线博彩业之外,还有些不良人士让著个圈子参杂更多的诈骗、色情与暴力。像是玩家赢钱公司就卷款潜逃,利用直播色情来吸引赌客进场,哄骗未成年人进场赌博等等。还有听说管理阶层动用手铐、电击棒或拳脚来高压管制员工等;当中最出名的莫过于有「东方监狱」之称、来自中国的东方集团。在那里所属员工会被扣押护照,关在大楼里限制出入,每日工作12个小时以上,从拉客业绩未达标、吃饭超过时间到上厕所抽烟次数太多,员工动辄被处以数千至数万元的罚款,想逃跑都没办法。摸清博彩产业的生态,陈米森决定离开,于是转到外商的大数据公司就业,以为自己与博弈业再无瓜葛。直到2020年COVID-19疫情爆发,不只改变了全球经贸的动向,改变了亚洲博彩版图的划分,也改变了他的职涯与人生。
菲律宾深陷新冠疫情的危机后,陈米森一天比一天担心病毒会找上自己,因为治疗所费不赀,职涯也将因此中断。于是他把当地的房子退了租,车子卖了,重新开始求职。在熟悉的台湾知名人力网站「104」上,他找到与先前相同的职缺,做同样的数据分析工作,只是对方是一间标榜「外派阿拉伯」的科技公司。曾当过「菜农」的他心里清楚著,不少博彩业者会以「资讯公司」或「科技公司」来掩饰博彩业的本质,甚至在招聘广告上都多少有些取巧。因此他想尽办法去查探公司底细,但一无所获;只好在远程面试时,再三向对方确认工作内容与博彩无关。
摄像头里来自中国的HR信誓旦旦保证,说他们在阿联申请的是「科技产业牌照」,做的是技术相关产业,而找的职缺就是后勤工程师,人资还秀了一张海景套房照片,强调公司提供优美的住宿环境,月薪约2万人民币。种种条件让陈米森终于放下戒心。去年11月他从菲律宾正式飞抵迪拜后,才发现自己真的又跨回「菠菜圈」。
陈米森说:「到了当地才知道,什么东西都跟面试时说的不一样,什么科技公司,我的工作内容就是找赌客来下注。然后大房间变成0.5坪佣人房,护照被扣,1天要工作12小时以上,还要被限制自由,公司连门都不给你出去」。为了拿回护照,陈米森跟公司的主管起了冲突,对方要他拿钱赎身,否则双方法庭上见。仅仅工作两周后,陈米森便被裁撤了,理由是不熟悉业务内容兼做人太假,主管要求他立即离开公司提供的住处,最后在当地警方的介入下才结束这起纠纷。
监禁、集体行动、强迫加班与暴力,在迪拜被施加在博彩从业者身上,即便是像陈米森这样有经验的「菜农」也不例外。另一名在阿联的菜农仕杰,也以「野蛮之地」来形容这边在线博彩业的情况。 他是一名首次投入在线博彩业的初级「菜农」,仕杰也是被迪拜的金字招牌所吸引,不过他的工作地点却不是在迪拜,而是在阿联另一个酋长国拉斯海玛(Ras Al Khaimah)的郊区,距离迪拜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被炎热的气候和滚滚黄沙所包围。
仕杰打趣的说:「毕竟是沙漠,生活用水刚开都是黄色的,洗澡水也有点黄。公路上都是沙,好处可能是开车的时候很浪漫吧,滚滚红尘」。在迪拜不少在线博彩公司皆会向求职者宣称自己拥有「合法执照」,或大力标榜自己是阿联官方合作伙伴,成功取得在线游戏执照、金融牌照和跟菲律宾相同的离岸博彩牌照。但实际上,阿联的政府网站上,看不到上述任何一张博彩牌照的资讯,也从未认可外籍人士可凭借博彩业来申请工作签证。
根据阿联《刑法》第414条规定,酋长国内严禁任何形式的赌博行为,违者将处2年徒刑或2000阿联酋迪拉姆的罚款。若是经营赌场或在公共场所赌博,依《刑法》415条规定,其刑责更提高到10年。唯一与博彩相关的公开活动,就只有政府方形的彩票,就连出名的赛马迪拜世界杯(Dubai World Cup),也标榜「只赛不赌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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仕杰严肃要提醒想来迪拜工作的年轻人,他说:「有人告诫我,在这里从事菠菜业,不会有好同事跟好朋友,即便同乡你也不能完全相信。因为这行业,不是要找能力好的人,是要找听话和顺从公司的人,你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把你出卖」。
仕杰表示,他在当地的职称是「打字员」,公司属于「资讯业」,但事实上他是负责应对中国博彩玩家的客服人员。因此这份工作在阿联,百分之百不合法,为了掩人耳目,公司才会设址在偏远的沙漠郊区内,避免与当地人接触或发生冲突。尽管远离市中心,但相比其他博彩从业者,仕杰已经是相对幸运的。因为他的主管也名台湾人,管理相对人性,除了有两人一间的房间可以住,还享有免扣护照的待遇,那意味着他不用被限制出入,能享有休假,还能租车在阿联自由活动。
不过大部分的人没这么幸运,仕杰说和他不同部门的同事同样是台湾人,在来自中国内地主管的治理下,1天只有2个小时能够外出,护照也在抵达当天就被公司收走,2个月来还没回到自己手中过。他更看到不少人被骗来做「杀猪盘」,也就是无良业者会在玩家赢钱后就关闭网站、卷款潜逃;博彩公司则是向员工谎称会按期给薪,结果想尽办法苛扣各种款项,最后指责员工违约要赔款,让员工在被榨干后狼狈地逃跑回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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